满船清梦压星辰

【HQ!!/东西】满愿

·提前祝西谷小天使生日快乐!!!(再一次无法当天发哭

·友情提示:本文夹带大量私货和私设,ooc爆表,请做好心理准备(可以说是披着同人皮的瞎写了)。

·题目灵感来源于太宰治的《满愿》,文章中部分句子也引用自太宰治的某些作品。

·推荐BGM:《カイコ》-RADWIMPS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——愿在所有的神明面前,众生平等。

 

 

【一】

 

那件事情发生在平成三十二年的冬天。那一年,所有居住在宫城县的人都如迷信般地认定不会下雪的那一年,某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却飘起了细碎晶片。那个女人就是在这样一个下午,踩过神社数不尽的台阶来到我的面前。

她说:「神明,请您帮帮我。」

她的肩上是东京柔软的雪,和五年前的雪色如出一辙。

 

 

 

十五岁的女孩是一朵花。含苞待放,最诱人的姿态。颜色浅淡,极清纯的靓彩。女孩却不甘心等待,用颤抖的双手将其剥开。花瓣化作锋刃割破皮肤,那鲜艳的血痕是汁液的光色,霎时美得她说不出话来。于是她小心翼翼地捧起散落的花瓣,惊喜地发现它的妙用——她用它来涂抹指甲,涂抹嘴唇,涂抹眼皮,最后镜子中映照出来的人笑容娇媚。

是五年前的我。

「郁子,郁子……」

五年前Z君还在我耳边一个劲儿地唤我的名字,这个一八零的大高个看起来像只熊,实际上也蠢得像只熊。但我却不讨厌这种蠢笨,比起那些嘴上夸夸其谈实则总是往女生的短裙瞟的老男人,Z君这种还称得上年轻帅气的傻大个儿已经算是不错的选择了。更重要的是,他会满足我所有的要求。

「呐Z君,你知道我今年多少岁了?我十五了,再过两个月就十六了,是该读高中的年纪。可是怎么办呢,郁子的爸爸妈妈不让郁子读下去,可是郁子好想知道高中是怎样的,好想去看你的比赛……」

Z君面露迟疑。他一定听懂了我在说什么,我也确信他一定会答应。果不其然,他紧紧地抱住我,在极致的喜悦中颔首。

 

「明天我有比赛,你来看吧。」

「好。」

   

第二天我踏上了去东京的火车。

那正好是平成二十七年的初雪,我把滚烫的脸颊贴在窗户玻璃上,如絮般的雪落在窗玻璃上立刻化作水痕,自觉脸上定是条条罪状、满目疮痍。不久传来火车发动的轰鸣,在乘客的谈笑间我恍惚听到几公里外体育馆里撕心裂肺的呐喊,最后哨声吹起一切都走向终点,火车载着我数不尽的谎言与罪孽驶离这座城市。

但是我却没能逃脱这段过去。大概所有令人津津乐道的故事都是这样,总有一个人或是一件事让你与某个人或是某个地方藕断丝连。就像当时我刚别离埼玉县,刚挣脱Z君,揣着满心罪恶与窃喜扑向五光十色的都市,结果措不及防一脚踹进东京的下水道,跌进那个叫东峰旭的男人的怀抱。

我这辈子应该是都注定与这一类人纠缠不休了,在火车上第一眼看到他时我便这样想。

我想到得到他,或者说我渴望他拥有我,这种想法比我初次见到Z君时更为强烈。看到这里时你大概觉得我是个肤浅的女人,刚拿了情人的钱逃之夭夭,转头就对另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谈什么一见钟情,真是可笑至极。

是啊,就是这样,再多的理由在事实面前都不过是掩饰罪状的矫饰。

住了住了,那便这样吧!

「东峰旭,あずまねあさひ。」

交换姓名的时候他低着头,声音沙哑,像冬日的碎雪变成棉花堵塞了咽喉。我猜他也是背负着什么才逃离的那座城市,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吸引说到底不过是人以类聚物以群分,当我们第一眼看到彼此的时候这种缘分就已经定下了。但是人终归是不同的,这个男人是当真如熊一般,裹上满身的脂肪与皮毛,将自己掩藏得结结实实的,恰好又碰上了这样一个冬天,若非那一眼,恐怕真的就那样倒头睡了过去。

可即使是那一眼也毫无用处。

「我叫郁子。」

「嗯郁子。」约莫是过了三四秒他才又接了一句,「郁子,真是个好名字。」

迟钝得令人无从埋怨。

「这个冬天实在是太冷了,不是吗?」

我搓了搓手,掌心存着一团火,握紧拳头的时候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安与躁动。

「来吧来吧,没有什么大不了的。」大概是魔鬼的吟唱。

那一瞬间全世界都陷入了沉静,无论是火车前进的轰鸣,还是车厢里人来人往的走动,亦或是远到天边的嘶吼,在这一刻我们只听到彼此高度一致的心脏跳动。然后火舌悄然攀岩而上,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空虚的躯壳紧紧交缠在厕所令人窒息的空间里。

火灭了。

「对不起。」

是我先松开的手,却是他先道的歉。

说到底我们真是一类人,骨子里怯懦得连走路都不敢看向前方,更何况在这样的情况下来一场疯狂的邂逅,怕是连接吻都在颤抖。

我挥了挥手,失望而又庆幸,然后推开厕所门走了出去。

世界的噪音席卷而上。

火车将至终点,我又听见哨声,不知道是开始还是结束。

 

   

东京是个饱腹梦想与沉沦的城市。

年轻气盛的花儿总觉得自己一手能揽过全天下的芳华,蚕食东京亦不过是早晚的事。

不过早晚,被东京蚕食。

我打算重新开始。

在东京的朋友给我介绍了一份工作,虽然和以前在埼玉县做的事情差不多,但好在托关系把年龄虚报了一岁,终归是不用在街头晃荡。可那时也是天真,偶得几次出手大方的顾客,收了点价值不菲的礼物就当是尝到了甜头,自此便一发不可收拾,就算是每日从五星宾馆的廉价棉被中闷醒也觉得是盘踞了豪华套房。

「郁子,郁子……」介绍这份工作的梅莎子也终是不忍再见我堕落,开始循循善诱地劝导,「这条路终究不是个好归宿,等你把在琦玉欠着的钱都还了就赶紧脱身吧。你还年轻,你真的还太年轻……」

不论多年轻都会老去,但是比起老去后遗憾,我更愿意在年轻时疯狂。

我大概真有着被神明眷顾的好运气,刚到东京不过几个月就碰上一个大场。那次原本是梅莎子的单,但她前天晚上被灌了太多酒胃吃不消,一时又找不到代替的人,刚好那天我休息,瞧着报酬不错就打扮打扮代她去了。那晚果真是来了许多大客户,光是上市公司的老板我就见着不少,他们自然是不知道代替这事,纸醉金迷下用暧昧的语调唤我「梅莎子」。

梅莎子,メリッサ。

梅莎子在家里,这个时候应该是手脚冰冷地蜷缩在单被里捂着肚子呻吟。梅莎子在医院,说不定是嫌止痛药没效果,终于熬不住才打车去了医院。梅莎子不在这里,这里没有梅莎子……

「郁子。」

平成二十七年已经走到了尽头,那个声音却是跨过时间的洪流而来,裹挟着铁皮车厢运转的隆隆巨响将我拉回初雪的那日狼狈。

我回过身去,头顶的彩灯在那个人的面颊撒下浅淡的光,那一刻却刺眼得直叫人想把手中的香槟砸碎。

是东峰啊。

我抬起那只空荡荡的手,好久不见——我的同类。

 

当晚我们躺在同一张床上,用寒彻心骨的手脚温暖对方。可是灵魂是个永无止尽的黑洞,不论是再怎么炙热的拥吻都无法填补。

橘黄的劣质灯下我盯着他:「旭,旭,你看着我啊……」

「郁子,郁子,我在啊。」

「旭,旭,你到底在看谁……」

他没再说话,冗长的沉默后阖上眼睛。那一刹我像是看到了教堂之门的关闭,这个男人永远都不属于我。

也好,这样也好。

我们交换了生平,毫无芥蒂。

他说他在宫城县的一所高中打排球,你知道排球吗?就是日本曾在奥会上拿过冠军的比赛。

我说我没看过奥运会,但知道排球,因为Z君打得就是这个。Z君?我以前的男朋友,说不定你们还打过比赛呢。

他说他的队伍很强,前段时间进了全国,可是他没能和他们一起努力下去。

我问为什么啊,那么好的机会……是受伤了吗,还是被人代替了首发。

不,不是……哦,也可以这么说。他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注视着我,顷刻间我被无尽的悲伤淹没。他说是我,是我让队伍受伤了。

然后你就逃了,像只丧家犬一样?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时说出这样刻薄的话,兴许是在嘲讽自己,可显然重伤的是他人。

但是他没有生气,大概内心已经这样谴责了自己千遍万遍,旁人说什么都已经是刀枪不入。所以他只是无力地弯了弯唇角,眉眼柔和得不像白日里看到的那般凶恶,说,是啊。

是啊,他到底还是成了我口中的丧家犬,草草结束了那三年的激情岁月,拿着父亲奔走多方才求得推荐书来到这个地方。

好在,在被蚕食前遇到了我。

就算是沉沦也不孤单。

 

 

大约……大约、大概、大抵,这些个徘徊不定的词真是说谎者的万用开头。

大约是在三个月后,我搬去了东峰的住所。

正是春盛的季节,休息日躺在阳台的摇椅上看楼下的樱花树,一朵一朵堆簇眼前仿佛自己也是那般生气。

当天下午我收到了一封信,来自Z君。信中并无我所想的愤怒控诉,这个男人是蠢到了极点,就算是被我这样狠狠地欺骗了也依旧在信中对此事闭口不谈。东峰回来的时候看到我正在读那封信,随口一问谁寄来的。我正欲拿某国中同学做幌子,未曾想手指一抖,一朵枯萎的花从信封中滑落。

那年的春天刚开始,就已经走到了尾声。

无论是对我而言,还是对东峰而言。

大约三日后租房的门被敲响。那天我和东峰都是休息日,已早早做好准备去赏樱,为此梅莎子已经发了几条短信来催促,但那阵敲门声把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。

我一边嘀咕着「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没眼色要在这个时候敲门啊」,一边踩着拖鞋去开门。那会儿春寒料峭,清晨八点钟的阳光还带着寒意,名叫西谷的男人站在门前拼尽全身气力扯出一个牵强的笑时,我只觉自己身前身后,都是冰天雪地。

后来他随东峰去了书房,我坐在阳台的摇椅上看风景。后来书房里传来他们的争吵声,我伸手抓住飘在空中的花瓣。后来西谷喊着什么摔门而去,我微笑着站起来对想要追出去的东峰说:「梅莎子在等我们」。

手心的花瓣被捻成一团。

我和他不再是同类。

 

 

他们应该是做了什么约定。那日之后我时常能看到东峰翻看日历沉思的模样,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,他却总是避开话题。他虽长得强势,实则是个连说谎都漏洞百出的家伙。我也懒得再去关心他的纷繁过往,与之相比更令我头痛的是即将到期的高利贷。

我在琦玉县欠了天债,位数大到十个手指掰不清楚。但是债主们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,就算我换了个城市他们也能在到期后的第一时间找到我,然后一刀一刀将我剥皮抽骨,叫我血债血偿。

我筹到了钱,但是远远不够——远远,远远不够,就算是把梅莎子和东峰掏空也是于事无补。所以这事我一直瞒着东峰,只让他以为我是单纯向往这个光怪陆离的繁华都市。但是我一面又希望他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无条件地信任我,甚至庇佑我。故而临近期限的那几天我像是神经质般害怕东峰的离开,哪怕是去趟便利店,也惶恐下一秒就会有债主破门而入。他不解,却给足了信任的余地,拍了拍我的肩说:「我就是去买点东西很快就回来,不然你给我打电话也行。」

可他忘了把手机带去。

于是西谷来短信的时候正巧被我瞟到了,也正巧被我点开了。

上面只有一句话:「旭前辈,周六的比赛一定要来。」

「是我,是我让队伍受伤了。」东峰说这话时的面孔忽然浮现在我的眼前,昏黄的灯光在他的眼底沉降。

我删了短信。

因为那天借贷到期,不是因为别的什么。

 

 

十五岁的时候我自负地认为所有的遗憾都是自作自受,旁人不需要承担最后的责。就拿承诺一事来说,如果当事人能够牢牢记住自己曾许下承诺,那么不论外界如何阻挠,他都应该履行承诺。至于最后忘却承诺,亦或是未能履行,事件的后果应由当事人自己承担。

而非旁人,而是世道,而非神明。

如今我二十岁,开始反省,开始认命,开始祈祷。

 

和过去做的那些国语阅读理解不同,借贷到期那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,正如西谷找上门来的那天的好天气,是个适合赏晚樱的日子。于是我打算出门去楼下的樱花树下走走,一大早起来化了美美的妆,涂了粉粉的指甲,照镜子的时候东峰翻着运动衫的领子凑过来说:「要去约会的话喷点淡味的香水会更好。」

我觉得挺有成就感,他以前一个随意得不能再邋遢的大叔,现在也能关心起女生的打扮了。

「你也要出门?」

他把一双特殊材质的球鞋放进包里,这双鞋他找了大半个晚上,对此很是得意地点了点头。

   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笑过。

「也是约会?」

他整个身子一僵,直到鬓角的碎发散落下来才回过神来,从喉咙里传来一声沉闷的「嗯」。

「嗨呀真好啊。」我笑了笑,暖着气氛,「可怜的妙龄少女却要一个人去看樱花,艳遇的机会是多少呢……」

「郁子你……一个人没问题吗?」他这会儿才想起来我前几日是何等的担惊受怕。

「得了你个没心眼儿的,去会情人就赶紧去,搁这儿碍我视线做什么!」我连忙把他推到门外,然后一把锁了门。

「嘎达」一声,所有的伪装都如年久失修的墙体剥落。我低头看着糊开来的指甲,红色的液体钻进指甲肉,其视觉冲击堪比杀人犯罪或是惊悚演绎。

啊啊——果然不行啊。

我卸掉了指甲,卸掉了唇膏,卸掉了眼影,最后躺在摇椅上看素净的天空,感觉自己像是某个酷爱单色调画家笔下扭曲缠绕的曲线。

分不清,理不清。

索性一把剪断了才好,而我也正等着锋刃的到来。

最后门铃响起,最后有人破门而进,骂骂咧咧了半天叫我还钱,最后还不是把手伸进女人的内裤。

索性一把剪断了才好!

我踢掉拖鞋,踩着摆满盆栽的架子攀上阳台。画家把风勾成绳索,它们没能束缚我的手脚而是勒住了我的咽喉。我在全世界的怒骂中欢笑,张开手想象自己是线条,是拥抱自由的风。樱花为我落了泪,贴在眼角的是四月的温暖。

「郁子——」

我知道他,我知道只有他。

我在四月经历了那年初雪,最后降落在他的怀抱。

 

西谷在晚上来看望东峰。带来了一篮水果,扔了;带来了一灌汤,砸了;带了一颗心,碎了。然后他又一次摔门而去,一出病房撞上拿着热水瓶的我,拳头攥得紧紧的,一双眼睛噙满了泪水将落未落,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。

不,他说了,他用眼睛告诉我:「我恨你。」

责骂使我宽慰,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坦白地对我说出恨,但他们都是温柔的人。

住院期间我为东峰擦拭。他习惯把手握成了一个拳头,每次我都要花好大力气才能掰开来。他的手上有很多的伤很厚的茧,大概都是打排球留下的。这双手我摸过无数次,却从没留心过这些。如果是那个人的话,一定会比我更清楚吧。

「郁子……郁子……」

东峰刚睡了一会儿,我这么一动他已经醒了大半。昏昏沉沉地叫着我的名字,一遍又一遍。我一面应和着一边继续擦拭,结束后又把他的手屈起来成一个拳。这回他不大买我的帐,硬是松开拳头望着自己指腹的伤痕,然后叹了一声长长的「啊——」。

他意识很清晰,只不过就是因为太清晰,有些时候反而变得小心翼翼,亦如那个神经质一般的我,如今神经质一般地唤着我的名字。

我却是知道的,他在唤另一个人。

只是人一旦塞住了耳朵,堵上了血管,心就不会再跳了。

 

 

 

女人陷入长时间的沉默,我以为她的故事到底结束,索然无味地正欲打哈欠。这时她抬起了头,嘴唇是消了唇膏的暗色,那抹红跃入眼眶,密密麻麻地编织着愧怍。

我大意是明白了,这还未完。

她说她是三天前回的埼玉县,出差正好经过这里。

 

   

 

我与你不同,我被梦想蚕食,又从沉沦挣脱。

我要重新开始。

告别东峰后我找到了梅莎子,对她这么说道。

「债呢,还清了吗?」梅莎子皱着眉毛担忧地问。

「东峰帮我还了大半,加上Z君寄过来的一点生活费,还有我这一年在东京打拼攒下来的,正好都还上了。」

「你这人……」

我猜她这句话原是「婊子」。

「行吧,那就重新为人。」

说来有件事困扰我很久了,像梅莎子这样的人明明能为自己找到不错的出路,却为什么仍沉溺在酒色里?但也仰仗着她的介绍我才能找到一家正经公司就职,又花了四年时间边自学边工作,终于是在二十岁这年拿到了和职务相衬的学历。前段时间又升了个小主管,此番出差也是上任后的第一项工作。

与同龄人相比,这样的经历算是颇为丰富的了。

若是能有一段真心付出的爱恋,那真是可以写进三流小说里的人生了啊。

但来到宫城县后我听闻这年冬天是不会下雪的,是挤干了泪都难以飘下一片雪。我被东京的寒风填满了胸腔,故乡却用干涸炙烤我的冰心。冬木随故土的志,别了我的渴望难发一颗春芽,这趟出行艳遇几率为零。

神明眷顾,我在那随处撞见了枯花。

Z君。

当真是五年没见了,我险些没认出这是谁。他比印象中又高了不少也老了几分,不过笑起来的时候那份蠢笨依旧清晰可见。

他大概有事情,寒暄的时候总是看表。我同他说要是有事可以先走,他抿嘴思索一秒后说:「我带的一只队伍接下来有比赛,去看吧。」

那目光灼灼,映照出五年前我残破不堪的面庞。

「好。」

路上他与我讲他大学打了四年的排球,如今留在队里当副教练。虽然不是什么豪强学校,但是实力还是不错的,尤其今年还转来了一个很厉害的选手,下午的比赛胜算很大。

我听不懂这里面的专用词汇,只一面笑着一面看赛场的环境,心里想着不论过多少年这个家伙还是不懂怎么和女人相处啊。哪像那个人,哪像那个人……

「那位选手前段时间还进国家队了,县里面也宣传了几次。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,是打自由人的位子的,他叫……」

回忆如平成二十八年的初雪轰然降临,哨声吹起时观众的呐喊卷着那年火车的轰鸣向我压过来。我蓦然想起那年他说「对不起」时的颤栗,忆起他站在光色里唤我时的惊愕,记起我跌进他胸膛时的吃痛,过往的一个个他与不远处的人重合。

然后五年过去了,那目光灼灼,终于永久地追随着球场上的那人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「他叫西谷夕。」

「 にしのや ゆう。」

 

 

   

【二】

 

   

「过往岁月,我抱着独自战斗的想法一路走来。如今却觉得自己随时可以败下阵来,难以克制心中的惶恐不安。但我仍不愿向神明低头认错,请求时光回溯。故此,我唯有独自一人,拖着残破的身躯,将属于自己的战斗继续下去。」

男人说这番话时头低得像是要扎进青石板里,此番姿态,我可全然不相信这人拥有独自战斗的意志。果不其然,下一秒他「啪」地一下双手合十说:「神明,请您帮帮我。」

滑稽可笑,我倒愿意一听。

 

 

 

十八岁的时候时候我觉得自己过分年轻,虽然有着一副高大的身躯,可灵魂却哆嗦地挤在狭小的胸腔,轻微的动静都当做天崩地裂,最后吓得四处乱散,颓然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。索性我喜欢上了一个人,为着这一人,便是行尸走肉也甘愿。

你兴许听过他的名字,西谷夕——F大排球部的明星选手,不久前因为收到国家队的邀约,一度成为宫城县的骄傲。是了,一度。因为意外发生了,昨天下午的那场比赛中他为了救球撞到了场边的凳子。凳脚滑破膝盖造成严重的出血,加上他此前运动过度,这一受伤引发了许多问题。最后医生给出的结果是无法进行剧烈运动,国家队,也便成了泡影。

神明,你是全知全能的神明,不必露出这么戏谑的笑。啊——神明,你用你那全知全能的慧眼一看便知发生了什么,何必要我再提及那些往事。

  请原谅我的冒失,我是东峰旭。

 

 

「今年的冬天真冷。」

神明在说什么胡话呢。

「啊是的,真冷。」

「谁都没想到今年会下雪。]神明张开嘴仰头接下一片晶光,而后戚戚地笑了起来,「我也没想到。」

记忆里也有这样冷的冬天,但那年的雪却是在万众瞩目中如期而至。那是平成二十七年的冬日,乌野打败了白鸟泽成功进军全国大赛。庆功结束了之后和队友们分道扬镳,等到大地同三年级生把事情交代完,我一回头发现西谷站在路灯下哈着气。

灯光偏橘,笼着他周身仿佛整个人都是暖洋洋的。

——他在等我。

那时我和西谷交往差不多快三个月了。三个月,正是甜得溜油的时候。没想过未来怎么样,也没好奇过以前怎么样,两个人的眼中只有当下的彼此,视线狭小得连流言蜚语都捕捉不到。

当晚他等我就只是为了给我一个肉包,专门从乌养教练眼皮子底下顺走的那一个。

「旭前辈的话,一定要好好吃饭啊!」

「我有在好好吃啊……」如是说着接过了肉包,「不过这么晚了没关系吗?」

形象地说明一下当时我们家的距离大概就是,我住山这头,他住山那头,若是硬要同路的话恐怕得十八相送了。

「半个小时肯定能到家。」说着已经蹬腿开始热身了。

「那个西谷……」

话音未落我便后悔了。在那盛满盈盈星光的注视下我仿佛一个渺小卑微的尘埃,是穷极一生也难以折射这熠熠生辉的千万分之一,亦无法巧妙地化解困境。

冬天就是这点不好,静下来的时候仿佛全世界只有彼此,任何的迟疑与后怕都逃脱不了对方的眼睛。

最后星辰跌落大海,他轻轻地环住我,在耳边道了句「晚安」,转身义无反顾地闯进无边的夜色。

黑暗涤荡,天亮后赤裸裸地向世人展现了最本真的你我。

流言是在全国大赛的一个星期前起的。弓背走在校园里遭受着无端的瞩目,刻意压低音量的议论反而像是惊雷劈在前进的路上。最后回身望去,破碎的地板显然昭示着两个世界。

「旭,学校里在传你是同性恋。」

大抵是因为乌野建校以来史无前例的丑闻,加之前不久排球部破天荒地再度闯进全国,校方领导才会对此高度重视。被邀请至校长办公室喝茶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,以前也未曾想过会是以这种姿态这种理由踏入。

「东峰君,你知道乌野有多少教职工吗?」

「三千人。」

「三千人,每个人捐一块钱就有三千元,每个人说一句话就有三千句。可人会按照规定只捐一块钱,却不会老老实实只说一句话。东峰君,你认识这三千人里的多少人,又听他们说过几句话?东峰君,你不过一个人,现在你坐在这里与我对话,不过是一个人。加上那可怜的意志,你也不过是一个人。东峰君,你清楚这道理吗?」

「不,我不是一个人。」

「是,恋爱不可能是一个人的事,但你必须一个人揽下所有的责任。」这个冬天冷得彻底,「那个西谷君,他的未来,你耽搁不起。」

离开校长办公室的时候下午的课已经结束了,只剩新闻部的人在调试喇叭,呲呲的声音刺得耳膜生疼。不久声音甜美的播音员读完开场白,尾音上翘告知第一首歌是RADWIMPS的《カイコ》。

我在疲惫不堪的世界中感受宇宙的寂静,独自一人饱受无能为力的悲鸣。不曾料到一阵哗啦哗啦的电波后,那个人带着喘息声像是穿破银河将我唤醒。

「旭——旭——」

奔跑,像是不知疲倦地要把生命燃尽。说到底不过是又一次的逃避,这一回,何等耀眼的阳光,何等闪烁的星光,都难以捕捉一心坠落的流星。

我获得了人们的赞扬,他们鼓掌夸我敢于担当,父母欣慰抹泪说得救了,唯有一人大骂我懦弱、无能、是个胆小鬼。

逃亡的路上灵魂成了累赘,那个人一点点的愤怒都让它嘶鸣吼叫。它死前我把毕生的勇气都交与一个拥抱,最后火车载着我驶离这个对我抱有三千恶意的地方。

西谷气愤欲泪的脸庞,春高激动人心的哨响,还有这年寒彻心骨的初雪,都随眼前的景致消失无踪。

「旭——旭——」

郁子。

我是在火车上遇到的她。

 

 

我以前认定自己是个绝对怯懦的人,就是连与西谷的恋爱也无法守护。可人就是这么奇奇怪怪,明明最珍惜最热爱的事物都摆在眼前了都视而不见,反而拼尽全力去保护一个毫不相干的人。

郁子,她说我自私。

郁子,她就像一面镜子,或好的或坏的,完完整整原原本本地硬照出十九岁的东峰旭。

十九岁的东峰自私,依旧没能迈出那一步,但是他在十九岁等到了从仙台赶来的西谷。

那日清晨他带着满身风尘站在门口问「东峰君住这儿吗」,光阴逆旅,天地过客。我恍然回到了那日聚会,他站在路灯下等我,笼着暖色灯光,简单得直叫人落泪。

他说开学后又部里进了几个天才,日向和影山还没能习惯当学长,一二年级闹起来的时候可让缘下头疼了一番。他说前段时间和菅原和大地见过了,大家都还在打排球,有机会再组一局。最后他说,旭,我收到国青的offer了。旭,周六有预选赛,表现出色的话说不定会被国家队观察到。旭——

「比赛地点在哪儿,西谷的‘出道赛’我可一定要去看啊。」

他交代了地点,大概是临时起意跑出来的,这一说完就该走了。我想留他在说几句,无端被问起「旭现在在做什么呢」,一时答不出话来。

「不打排球」这样的选择,十八岁以前我真的从未考虑过。以往在谈起未来时,就算说定了不再往上读,心里也存着继续打球的念想。不然便像町内会一样,胜负先放一边,打得尽兴就好。

可是,可是——

「对不起。」

西谷最后是甩门而去的。他仍是那个热血青年,往日常挂在最嘴边的是「厉害」,要真叫他骂人反倒是难为人。说起来被他骂的最多的就是我了,但也左不过懦弱」、「无能」、「胆小鬼」这些词,就是一个「笨蛋」也舍不得用在我身上。

郁子。

只有她能面带微笑地对我说出那些灼人肺腑的词,故而我也只能用尽毕生来护她短暂的周全——这又是什么歪理。

后来她从阳台跃下,身形轻盈如四月飘飞的花瓣,蓦然失落我的肩膀。疼痛席卷全身的时候我心想,真是歪理。

我没道理为了她放弃西谷。

 

翌年,郁子离了家,托好友寻了个好出处。我在年末的企业酒会上遇见她,彼时人各有志,璀璨灯光下再碰杯已是释然。

那晚我把自己灌醉,颓然一身疲倦爬回租房。寂寞如死的狭小空间,白炽灯的惨淡光线在白壁上四散出一道道痕迹。

我被醉意塞满口鼻,却因光色迷失灵魂。

恍恍惚惚地,我望见东京体育馆炽热的灯,在这光耀的笼罩下汗水与泪水如飞蛾不顾一切地扑向胜利,而后掌声与呐喊铺天盖地地涌过来,我在被这盛大的喜悦淹没前于千万瞩目中与他对视——

「旭——旭——」

梦醒了,我托着醉后沉重的脑袋告诉自己,梦醒了。

头顶是白花花的灯。

第二天,我回了宫城。

 

 

 

【三】   

   

老实说,我讨厌雪。

但是世人就说了:「你是神明,你不能任性。」

我估摸着下一句话应是「你要老老实实听我们的祈祷,然后乖乖实现我们的心愿」,丑恶而自私。

说起来世人总以为雪能掩盖平生的罪过,时常挑着雪天来祈祷,谁知神明偏偏最讨厌这个,索性捂上耳朵糊弄过去。这雪也好,这愿也好,都不过付了冬风。

我却是在一个雪天当上神明的,平白无故,只因着三千世人中有那一个祈祷,便成了。

 

 

平成二十七年的雪如期而至,世人皆欢喜雀跃,独我一个苟延残喘。

他带了一个肉包来拜访我,准确来说是两个,因为另一个他自己吃了。

「有人说这里住了一位神明,难不成就是你?」他瞪着闪亮的大眼睛怀疑地看着我,「但你这样子都快死了啊!」

我快死了。我靠世人的残羹冷炙生存,依赖世人的爱恨情仇苟活,凭借世人的无助祷告撑过这连绵雪日。但是我快死了,世人宁愿把泪水吞回肚里也不愿倾诉神明,即使我并非那天人。

「罢了,罢了。」

他把一个肉包放在我的面前,自己坐在台阶上啃起另一个肉包。

宫城是一落白就会变成雪国,这年一连飘了五日的大雪,漫山都是皑皑一片。他坐在台阶上,四目里便只有这一个独色。我一时无法理解他是如何攀上这废山,又踩过多少石阶才到了我的面前。那袅袅温雾,只暖了他一个人。

「说起来……」他仅吃了皮,把肉馅放在我面前,「我有一个很厉害的称号。」

   

「守护神。」

 

墨色划破天际,身后的林园传来乌鸦的嘶鸣。

他一脸吃惊地看着我。

我把肉馅食尽,赐了他新生祝愿:「愿在所有的神明面前,众生平等。」

 

Fin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 

Free talk:写到最后已经耐心全无,匆忙结尾后满心都是“啊我怎么又写得这么神棍了”。不必担心,我大概是不会再写东西这对cp了。总之感谢看完全文的勇士,希望不要暴揍我❤。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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